粥味盘尼西林

云层好像一片肋骨

猜情寻

*314微博上的活动,也在lof这边发一下。谢谢vv的邀请!谢谢给我提出修改意见的ea宝贝!

*也是我写得很顺畅的一个故事,送给@海盐蓝七喜 小朋友,我超喜欢她的。

 

 

 

夏天在他眼里一帧一帧定格,视网膜烙下的每一页湿热天气飞出双眼,变成边缘焦黄的胶片。T恤下摆被风卷起不再落下,他捕捉到对方手指翻飞遗留的光影。


他说,最后一次,赢过我,你就走。

 


 

一定是什么诡异的宿命论或命运线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五岁的刘昊然托着下巴,虽然再过十年左右他才能彻底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由他稚嫩的声线说出命运二字又着实令人发笑。


“变形金刚,你说,我与你做朋友是不是也是命运呀?”他泄了气,脱力般趴在矮桌上。变形金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汽车人脑子里想着的仍是如何拯救霸天虎手下水深火热的赛博坦星球,当然没功夫搭理人类小孩幼稚又不甘的思想。


变形金刚不说话,刘昊然只好让它继续坐在那里。“我不喜欢和白敬亭一起玩,因为其他小朋友只会围着他转,要他当国王,我只能当被打的坏蛋。可我不想当坏蛋。”他把头埋进胳膊里,玩具室不久前被老师喷过柠檬味的清新剂,刘昊然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能把窗外的欢声笑语全部隔绝在外。


“……我不喜欢……白敬亭,不想和……他做朋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连汽车人都不可闻的喃喃。他沉入梦乡的速度很快,大概由于擎天柱在一旁保护他的缘故。


坐在自行车后座就会下意识伸手触摸风的年纪,刘昊然与白敬亭的不解之缘由此结下。白妈妈端着烤好的蛋糕敲开刘家的门,刘昊然小心翼翼地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见到了门外手心紧紧攥着衣角的白敬亭。


“我不想和白敬亭一起玩。”刘昊然委屈地握着勺子表达自己的不满,“其他人都喜欢和他一起玩,没人愿意跟我玩。”


“源源要学会去寻找其他小朋友身上的优点。”刘妈妈切下一块蛋糕放在他面前,温柔地教导儿子,“今晚妈妈做一点饼干,明天你带去幼儿园分给白敬亭和别的小朋友好吗?”


刘昊然扁着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提着装饼干的袋子来到幼儿园,白敬亭很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把饼干袋推过去,“我妈妈要我给你。”声音小小的。


白敬亭拆开包装,“哇——!”他的惊呼很快引来其他孩子围观,他们七嘴八舌地聚在这位小小国王周围:“好漂亮的饼干!”“是你妈妈做的吗?”


“不是哦,”白敬亭看向早已离自己远远的刘昊然,“是刘昊然的妈妈做的。”


“刘昊然的妈妈好厉害!”“我也想让我妈妈做这么漂亮的饼干!”他们像细密的浪花手牵手奔涌到刘昊然身边,“和我们一起玩吧!”


孩子们之间流行起了新的游戏,他们分成两组,选出一个带头人,由猜拳来决定玩具区的所属权。还在赌气的刘昊然和白敬亭自然就成了大家拥护的对象,白敬亭依旧温和地向刘昊然伸出手,却被对方躲过了。


“石头——剪刀——布!”


“五局三胜,白敬亭赢了!”


“你们只能今天去和女生玩布娃娃去咯!”


刘昊然狠狠咬着牙,脸因愤怒鼓得红红的,“你作弊!”他指着白敬亭喊,“他总是比我出的慢!”


“明明是刘昊然运气不如白敬亭好嘛,还说人家耍赖,”有人抱怨“我们不跟你玩了,你怎么这么小气。”


……


“我原来真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刘昊然。”白敬亭将扫把收进扫除柜,“那是五岁时候的事了吧?就为这么一件事,你反感我到现在?”


刘昊然在教室前闷声拖地,黄昏拨开纱帘穿进来,浸透了身上的白衬衫。白敬亭皱眉,但也不指望对方能回答,故意将锁柜子的声音弄得很大。


“我回家了,你拖完地记得把桌椅对齐。”


“不行。”刘昊然直起身子阻拦,“石头剪子布,输的人扫尾。”


“你这人是木头脑袋还是怎么着?”白敬亭有点火,“明明你进度比我慢。”


“你扫地我拖地,剩下的部分怎么就不能用石头剪子布来定?”


白敬亭气极反笑:“行,你真是不长记性,从小到大猜丁壳你就没赢过我。”


他们隔着大半个空教室同时伸出手。


“我输了。”不等白敬亭开口,刘昊然抢在他前面淡淡地说,“拜拜。”


白敬亭瞪了他一眼,对方回报他的只有露出一边的衬衫。“有病。”他十足厌恶这里尘土与冷水混在一起的味道,背上书包迅速离开了教室。


刘昊然慢吞吞地踢着余晖往家走,十几岁的少年尤其喜欢和世界作对,他摊开手掌心,稳稳接住头顶上飘下的树叶,透过虫蛀的孔洞能看见时光的奇异魔法。


“你今天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他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刘妈妈正往餐桌上端西红柿炒鸡蛋,“你看看人家敬亭,一早就回家吃饭了。”


男孩抿起嘴没有回答。白敬亭,这个名字已经做了束缚他几年的魔咒,别人家的孩子头上永远都会压着另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他咬着鸡蛋块,想到体育课总要跟他同一时间冲过终点的身影,想到他们争执不下的篮板球权。每当他因获得什么而内心窃喜时,白敬亭永远会跳出来无情击碎他的骄傲,并向他人展示,优秀的不止刘昊然一个。


“这孩子,想什么这么入神?”刘妈妈敲了敲他的额头,“周末你白叔叔邀请咱们一家出去玩,我给辅导班老师打过电话请假了。”


“我不去。”刘昊然条件反射般拒绝。


“为什么不去?”


“……不喜欢白敬亭,懒得看他。”说完他匆匆丢下碗筷,飞快躲进卧室并锁上了门。


他装作听不见餐厅里母亲的絮叨,只要钻进自己的堡垒,男孩便会对发生的一切表示无所谓。最上排书架边沿坐着那个已经褪了一半色的变形金刚,刘昊然躺在床上,举着那片残破的树叶向窗外看去,电线将圆形空间分成不等几片,搭在椅背上的书包滑下来落在软垫上。他枕着擦黑的夜渐渐睡去,手指也缓缓松开,房间没有开窗,却有属于夏天的凭证静静地靠在床脚。


十四岁的刘昊然,背着一叠高分的试卷,不敢正视同班女生递来的情书,偶尔做贼似的和关系要好的同学偷偷跑到网吧打几局DNF,夜晚无端地陷入宇宙之间无尽的幻想——


如果没有白敬亭的话,他一定会享受现有的一切。

 



高中新生报道当天,白敬亭到得很早。操场边聚着几个熟识的面孔,正神采奕奕讨论着未来班级与尚未谋面的班主任。分科时他斟酌好久,抓阄掷骰子轮番上阵一遍才下定决心要读理科,“听说昊然那孩子想学文呢。”白妈妈在客厅里与邻居刘阿姨通电话,白敬亭耳朵紧贴着房门,听见母亲的声音,终于长舒一口气。当时几乎是赌博一般选中理科真是太好了,他想。


任何一种感情都俱备双向通行路线,刘昊然打小就看白敬亭不顺眼,不代表白敬亭一定要对他礼让有加。说来好笑,他还迟钝地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成为贯穿对方童年青春的头号假想敌。人的记忆力有限,但并不妨碍他把两人一件件斗气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幼儿园毕业典礼,他和刘昊然作为优秀小朋友代表上台表演节目,讲的是双簧相声,白敬亭坐在椅子上,背后的阴影里藏着刘昊然,掌声渐渐平息,白敬亭屏住呼吸等对方先开口念词本,三分钟过去,等来一片静默。


那次表演当然以失败告终,白敬亭呆呆地坐着,刘昊然蹲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老师只好赶来救场,一边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带他们谢幕。不知什么时候天边阴云聚拢过来,白敬亭挣脱老师的手,匆匆跑到缓缓闭合的栅栏门前,工人们正忙着把舞台零件拆卸装车,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夏天的雨飘摇细密,打湿额发又冲去脸上的薄粉,直到母亲打着伞来小院找他,趴在母亲肩头,视线越过彩色的滑梯秋千时,白敬亭没忍住哭了。


两家家长商量后,把刘昊然白敬亭送进了同一所小学,又因为工作忙没时间接送,再三叮嘱他们放学要一起回家。放课铃响过,白敬亭便抄起书包飞也似的冲出教室,走大路要花上十五分钟,小路能节省不少时间,也能避开刘昊然。学期最后一个返校日结束,白敬亭又想重蹈覆辙时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他回头看去,刘昊然攥着他的书包背带欲言又止。


“做什么?”白敬亭努力往外扯了扯,无果,“放开我,我要回家。”


“妈妈和白阿姨说过,我们要一起回去。”刘昊然不依不饶。


“谁要和你一起回家?只会耍脾气的小鬼。”白敬亭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和面前的男孩同样是小鬼的事实。


“石头剪刀布,你赢了就自己回去,输了就和我一起走。”


白敬亭想了想,没有拒绝。


“你石头我布,我赢了。”他收回自己的手,没有注意对方的表情,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次比以往到家时间晚了许多,白敬亭放下书包,洗完手去厨房帮母亲端菜。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白妈妈有点担心,“怎么了?”


“我没事。”他摇摇头拿起筷子,走廊里传来摔门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差点夹不住黄瓜块。


女人当即了然:“昊然没有和你一起回家?”


白敬亭只好如实回答:“没有。”


“闹矛盾了?”


“没有。”


“那为什么不和昊然一起回家?”


“我……”话在喉咙里梗住,白敬亭心虚地扭头避开母亲质问的眼神,“我不想和他一起回家。”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白敬亭揉了揉眼睛,金属镜框吸饱了阳光热得发烫,主席台上校长仍喋喋不休地发表长篇大论,他向四周环顾一圈,却惊愕地看见后排刘昊然的脸。


虽然他与小时候肉乎乎的长相早已分道扬镳,可毕竟两家做了十多年的邻居,白敬亭敢打包票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心里再三确认刘昊然的确报的是文科班后,好歹放松了点。


“昊然,这么巧,你读的哪个班?”他听见有人问。


“高一七班。”


刘昊然答得干脆,白敬亭瞳孔放得老大,他摸出口袋里的班级人员名单,果然在中间的位置看见了刘昊然的名字。


高中的男生个头像柳枝抽条般疯长,排座位时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也是理所应当。白敬亭抱着新课本站在椅子边迟迟不愿坐下,只狠狠盯着后座的刘昊然。


“你不是要学文吗?!”他压低声音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学文?”刘昊然双手抱胸抬起眼,“你还不快坐下?班主任在讲台看你呢。”


七班是年级重点班,任课老师讲课速度难免比其他班快了不少。第一次月考后,白敬亭望着面前满是红圈的答题卡,不由得叹了口气。


“昊然,这次考得这么好,快给哥们传授传授学习方法。”


“哪有什么学习方法啊,”刘昊然笑了笑,“把课本学透,多做类似的习题。”


“就这啊,”男生故意拖长尾音,“算了,出去打球?再晚点又要被高年级的抢场子了。”


刘昊然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前座桌椅与地面摩擦出的巨大声响,抬头一看,白敬亭的身影恰好消失在门口。


“你们先去占场地,我去趟卫生间。”


“行,那你可快点儿。”


刘昊然循着白敬亭的脚步跟在他身后,转过墙角看见对方上了连廊。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连廊的门。


“我路过来吹风。”他抓抓头发努力解释,白敬亭背对着他,没有动作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石头剪刀布?”


白敬亭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但还是伸出手:“快点。”


刘昊然出石头,白敬亭出布,刘昊然坦然收手:“我输了。”


晚自习结束,白敬亭背着包往车棚里走,刘昊然的山地车和他的挨在一起,他又有点生气,开了锁推出校门,跨上自行车骑得飞快。


“你跑那么快干嘛?”


耳边流利的风声被打断,刘昊然跟他保持并排的距离追了上来。


“你今天吃错药了?”白敬亭毫不客气地怼他,“缠着我很好玩?”


“……”刘昊然沉默两秒,“你答题卡我看过了,不是知识储备问题。匀变速直线运动那道题需要画图,不能投机取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昊然对着他粲然一笑,露出嘴边的虎牙:“我输了,所以惩罚是辅导你的物理课。”


白敬亭抿了抿唇,每隔十几秒,雪白的路灯会将他完全笼罩起来,留下分明的轮廓和阴影。后来两人回想当年,这场景几乎是多年来矛盾完全化解前他们屈指可数的和睦时刻。


七班的刘昊然和白敬亭渐渐在同级生里小有名气,长得帅成绩好,据说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总有其他班女生借着还课本的名义在后门多看他们两眼。刘昊然的确是发育开了,脸上几乎难以看出儿时的稚嫩,白敬亭眉眼则生得精巧,右眼下的泪痣多情又温柔。学校西南方向有一条不太显眼的走廊,是学生专门写情话表白的地方,刘昊然揣着口袋看着那些或直白或隐晦的感情,忍不住跟白敬亭吐槽:“她们喜欢的可能是另一个叫刘昊然的吧,滤镜效果这么厚,总归不是我。”


白敬亭毫不留情,举起英汉词典往他头上一砸。


高二开始,两人忙着准备竞赛,刘昊然攻物理,白敬亭攻化学,本就不富裕的时间被割成七零八落的碎片,稀薄且透明。吃过晚饭,白敬亭从食堂往教室走,他已经卡在有机元素推断的题型好几天,一心只想赶紧过了这道坎。他拐进卫生间,刺鼻的烟味猛地冲进鼻腔。准是哪个班的不良少年躲在这抽烟,接着又是一声闷哼直闯过来,他当即僵在原地,因为那声音再熟悉不过。


“你小子最近好像过得挺不赖啊,之前我们拜托你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我说过没可能。”


拳脚与皮肉相撞的声音在白敬亭听来尤其惊心,他放慢脚步探出头去,刘昊然正被一伙人堵在窗边,左眼已经肿得厉害,鼻子缓缓淌出一道血痕。


“你们干什么!”白敬亭出口呵斥,下一秒有人朝他肚子上锤了一拳,他眼前一黑,痛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白敬亭!”


“这就你小情儿?”为首的不良揪着白敬亭的头发,强迫他面对自己,“既然学弟不肯答应,也行,让他伺候几个学长一次,我就放你们走。”


刘昊然爆了句粗口,脸上立刻挨了一巴掌。


“要不是看你最近风头正盛,我也不会找你来帮我们作弊。”那人笑嘻嘻的,又伸手去摸白敬亭的脸,“你这男朋友长得倒是不错。”


刘昊然沉默下来,混着连续垂落的水声看向白敬亭。他嘴角不住抽搐,那一拳带了十足的狠劲,白敬亭是无辜的,他不应该被卷进来。


“怎么不出声了?!”又有人意欲挥拳,却被为首的拦住。


“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知道动粗,把学弟吓坏了不就不好了嘛。”说着去解白敬亭校服的扣子。白敬亭抿住了唇,想用力将对方踹开,奈何腿稍微一动便牵扯钝痛的神经,他只好闭起眼,强忍着不让自己发抖。


“……我帮你们作弊,放我们走。”


“说定了?”


“说定了,不会告发你们,对任何人我都不会说的。”


揪着领子的手一松,刘昊然的身子倏地滑下去。


“……白敬亭?白敬亭?”他咬着牙去摇男孩的身子,“你没事吧?”他本来又气又急,无意瞥见对方被撕扯开的衣领,一截雪白的脖颈晃过,嘴里一阵干渴。


白敬亭疼得直冒冷汗,他摇摇头,取出藏在裤袋里的手机,解了锁,冲刘昊然晃了晃。


“我都录下来了。”


他俩躲着人去校医室上了药,搪塞过老师后开了假条逃掉自习,去长廊坐着消磨时间。


“你为什么要帮我?”


“正义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白敬亭避开刘昊然的视线,抬头装出看星星的模样。


“我认真的。”


“我也没开玩笑。”刘昊然想了想,“石头剪刀布,我赢了就告诉我?”


他们将这个概率把戏反反复复用了十几年,期间白敬亭无一失手,偏偏刘昊然跟不信命般,非要赢他一次才肯罢休。


白敬亭其实藏着很多秘密,他在刘昊然面前永远是一个待解的谜题。他想知道白敬亭在拒绝女孩子表白时说了什么,想知道他卧室书架上最上一格抽屉里装了什么宝贝,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做到每次猜拳都赢过自己的。


关于第三个疑惑,白敬亭诚实回答:“我运气好。”


命运女神这次也毅然决然选择站在白敬亭背后,刘昊然看着对方的拳头,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剪刀,叹了口气。


“你又赢了。”


高二上半年期末考时,刘昊然故意露出蓝牙耳机引起监考老师注意,当即被送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接受惩罚。主任见是刘昊然,痛心之余正要狠狠批评他一顿,就听见敲门声响了三下。


来的人是白敬亭,他身后还跟着校长,高三组教导主任,还有那天闹事的几个不良。


“老师,刘昊然是被陷害的。”


他点开录音,那些污言秽语再次灌进耳朵,气得他浑身发抖,恨不得转身照着那些人的脸死死地踹。


刘昊然这时握住他攥成拳头的手。


没人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白敬亭却在那股热量递来时渐渐平静下来。


那伙不良被开除了,这事在学校引起不小的轰动,暗中希望他们被欺凌后一蹶不振的人失策,崇拜他们的人变得比以往多了不少。


而两位当事人依旧忙碌着准备竞赛考试。

 



高考结束,他们得到了人生中最轻松的一个暑假。白敬亭收拾出一堆做过的习题和抄录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翻到物理错题本时,刘昊然歪歪扭扭的字先一步跳出来。


“你是真的笨,这个受力分析都做不出来?”


“屁,”白敬亭小声抗议,“你不是一样也不会化学式分析题?”


再翻一页,“电磁感应口诀被你拿去扔了?”


“我拿去喂狗了,对,喂给你了。”他越看越来气,干脆把笔记本合上丢在一边,顺势躺在地板上。


这是他未成年时的最后一个夏天,它似乎与之前经过的每一个夏天毫无二致,却又格外与众不同。热风低低拂过树梢,电风扇吹出可乐气泡,少年叼着冰棒开始做飘向未来的梦。


报考完,家长们都松了一口气,开始撺掇起来旅行的事,刘昊然敲开白敬亭的家门,白敬亭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一言不发。


“我第一志愿没有填H大。”


刘昊然手里的旅游攻略掉在地上,胶订的彩页松散开来,降落在只有彼此的空间里,把他们的身影逐一割破。他动动嘴唇:“你说什么?”


“我第一志愿没填H大。”白敬亭依旧望着他,语气平淡地重复,脸上见不到丝毫波澜。


旅行计划当然泡汤了,两家大人虽觉得可惜,却又不明白两个孩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互相打电话都极为小心,生怕被两个男孩发现。

 

H大开学一个月,军训结束不久,刘昊然同室友去礼堂开新生大会。半个月以来太阳毒辣,他整个人黑了快一个度,更别说那些爱美的女孩子,照镜子时摸摸自己自己的脸,又是好一顿痛心。


“昊然,”室友在身边推他胳膊,“你看那个人好白,可能是我见过大一新生里最白的一个了。”


刘昊然应和:“大概是防晒霜涂得多吧,何况新生这么多,你怎么就全见过了?”


“不是啦,你转头看看,那人真的很白哎,绝对不像涂防晒涂出来的。”


刘昊然被吵得不耐烦,按着室友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


“……白敬亭?!”


他声音稍大了些,惹得不少人都看向这边,白敬亭也注意到他,脸上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惊慌闪过,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目光游离,怎么看都像是在躲刘昊然。


会议好容易结束,白敬亭本想飞快逃离会场,奈何两个出入口都被人潮堵住,刘昊然挤过人群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一把握住那条即将抽去的胳膊。


“……干什么?”


刘昊然有满肚子问题要问,学生渐渐散去,只剩他俩站在礼堂门口。


“你怎么也在这儿?”


白敬亭没作声,只再一次伸出手。“石头剪子布。”


“我赢了的话你就要把这些事都告诉我。”


刘昊然出剪刀,白敬亭出石头。


“你输了。”白敬亭微微别过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第一志愿掉了才来的H大,读化学,等下我们导员还要开会,放开我吧。”


刘昊然愣愣地松开了手。


他脚步游离回到宿舍,室友从笔记本前抬起脸问他:“原来你和那个同学认识啊。”


刘昊然点头,心想我们不光认识,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舍友的话被耳朵统统过滤干净,第一次感到没缘由的挫败。


从那天起,刘昊然没课了就跑到化工院堵白敬亭,白敬亭实在被他纠缠得不耐烦,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昊然满脸不达目的不罢休,说,石头剪刀布,我一定要挖出你所有瞒着我的事。


第二天刘昊然发现自己被白敬亭拉黑了微信QQ等若干联系方式,但他仍不死心,阶梯教室堵不到就去实验室,实验室堵不到就蹲在他宿舍楼下等。可惜白敬亭有意躲着他走,尝试三天均以失败告终之后,为了不让其他人把自己当成变态,刘昊然只好放弃。


反正他就在H大,也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大不了寒暑假天天去敲他家门,也是个主意。


假期开始之前,刘昊然好不容易从同学那里窥见白敬亭的朋友圈。


“他谈恋爱了?!”


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生怕刘昊然一激动把自己手机甩出去:“早就谈恋爱了,你俩关系那么好,他没跟你说过?”


我俩关系好个屁,你见过这种好关系?


刘昊然把话咽回去,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前段时间太忙,我好久没跟他联系了。”


假期一到,刘昊然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对面疯狂敲门。


“别敲啦,”刘妈妈在身后叫他,“小白他们回老家过年去了,刚放假就走了。”


“妈,白敬亭也在H大!”


“我知道啊。”刘妈妈表情毫无波澜。


“你知道?!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你俩暑假不是闹别扭了嘛,我哪儿敢告诉你。”刘妈妈语气委屈。


刘昊然再次怀疑幼儿园时代对白敬亭的厌恶和无力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他慢吞吞走回房间,关上门前刘妈妈问:“不吃饭了?”“没胃口,你们先吃吧。”


那个他曾极其宝贝的变形金刚上的油彩已经全部剥落,他再也不会在马路上接住掉下的树叶,再也抓不住那些独一无二的时间。


他发誓要和彻底和白敬亭作对,既然那些秘密永远不属于自己,干脆就把对方推向更远的地方算了。


大一的国奖名额只下来一个,候选名单刘昊然白敬亭的名字挨在一起,白敬亭对着那张打印纸,想起高一新生报道时的场景与此刻如出一辙,只觉得头疼。他甚至想过找辅导员说自己退出,站在办公室临敲门前忽然又爆发出全部的勇气。既然刘昊然想拥有自己的全部秘密,那他当然也有权利让这些东西烂在肚子里。


女朋友没等到大二就分手了,只是他谁也没告诉过,似乎那场恋爱是和酸类反应的活泼金属,感情像气体一样飞走,剩下的时间沉淀成无用的金属盐。


纠缠不休四年的结果是H大出了两个省级优秀青年,不仅双双保研,奖学金还拿到手软。


白敬亭翻开和刘昊然的聊天记录,大一拉黑对方后没多久他就又解了封,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手指向上划了几页,清一色的石头剪刀布表情幼稚地铺满整个页面。


他从没跟刘昊然说过,想赢过他很简单,白敬亭用了好几年时间凭直觉来猜刘昊然会出什么,次次都能猜中,久而久之这似乎成了一种预知能力,但只对刘昊然和他的手有效。


当然他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刘昊然心里的感情,高一的刘昊然最讨人喜欢了,他盯着毕业合照恨恨地想,尤其是那句“我输了,惩罚是给你辅导功课”,颇有女生们追捧的青春文学之感。有很多瞬间他会不受控制地脑补,或许他们真的能走到一起,由猜拳来决定家里养猫还是养狗,谁来做饭谁来洗碗,上床时谁在上谁在下,可他统统不能告诉他,这点畸形的感情只能留在高中时代。


总有一天他会放弃这个幼稚的游戏,因为他早已没必要去跟自己来定下输赢。

 



大学毕业,读研究生,他们像两尾被抛进海的鱼,距离不太近,却又不至于离得太远。偶尔回忆起学生时代,刘昊然依旧会大喇喇地要和白敬亭来一局紧张刺激的石头剪刀布,输的人晚上请客吃饭,即使买单的人大多仍是刘昊然。


他们几乎保持相同的时间与频率,跨进电梯,坐上地铁,除去身上制服再也不是宽松运动装以外,生活轨迹同以前作比竟挑不出更多差别。办公室里总有女孩对刘昊然暗送秋波,桌上多出来的咖啡,午饭时硬塞到他餐盒里的鸡块之类,他望向说着“我不喜欢吃太油腻的所以就先给你啦”一边快速跑回自己工位的同事,扬扬眉毛夹起来丢进垃圾桶。如果白敬亭看见他这副模样,大概率会举起手边键盘敲他脑袋,他偶尔也会给他发消息,内容往往极其简洁:“今晚烧烤?”


刘昊然打字的手丝毫不犹豫:“你请客。”


他从科研所走出来,上班时间手机通常都是静音状态,点开微信,倒是母亲的语音率先跳出几行,他看了看那令人堪忧的时长,按了转换文字,文字从白框里一行行往外吐,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吐得完。刘昊然放弃转换文字的想法,摸出耳机选择了直接听语音。


“昊然哪,你看看人家小白都听你白阿姨的话去相亲了,你什么时候也见见妈给你安排的姑娘呗。”


白敬亭?相亲?


他似乎抓错了重点,斩钉截铁回了两个字:“不去!”


他又去戳白敬亭的头像,试管里透明的蓝绿色十足的干净,朋友圈大都被科研文章覆盖,他觉得没意思,想了想锁上了手机。


刘昊然坐在地铁里揉脑袋,将头发抓得乱糟糟,最后还是决定吃顿好的犒劳自己,这么想着便提前一站下了车。附近有家火锅还不错,白敬亭尤其喜欢吃这家的毛肚和虾滑——跟白敬亭有什么关系?刘昊然猛然惊觉,白敬亭当时兴致勃勃把自己拉过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他下意识要转身,脚步却已经离店铺不足几十米。


店门被推开,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并肩走出来。男人刘昊然很熟悉,毕竟十几秒前他还念叨过他的名字,身边的女人大概率应该是他的相亲对象,他们关系看起来还挺好的。


刘昊然不知道抽哪门子疯,拔腿迈进身边的咖啡厅,三下五除二找到与白敬亭的聊天记录,手指匆匆打字再发出。


两分钟一过,他看着那行咄咄逼人的话,恨不得一头扎进咖啡杯里,想撤回没机会,删掉记录只是自欺欺人。


他已经想象出白敬亭看见自己消息时的表情了。


白敬亭心情其实蛮不错。


这年头能遇见跟他一样喜欢球鞋的女孩属实不易,他喜欢健身,对方刚好也做过一阵子健身教练,谈到一半还得知两人都是H大的校友。要不是他对人家一点男女之间的意思都没有,可能真的会试着跟她谈场恋爱。


微信提示有新消息进来,他解锁,刘昊然赤裸裸地发来威胁:“咱俩公平竞争,谁追到手就是谁女朋友。”


白敬亭下意识回头看,连刘昊然的影都没见着,气得差点把钢化膜捏爆:“……搞啥啊!”


晚上回家,母亲问起今天的相亲经历,白敬亭满脑子都是刘昊然发来的消息,心里一阵子火,嘴里脱口而出:“......我看他就是有病他。”


白妈妈大惊失色:“敬亭!怎么这么说人家姑娘?小女孩脾气不好,你不和她处就是了,怎么还在背后说人家有病?”


白敬亭这才明白他妈误会了什么:“妈,人家姑娘挺好的,我说的有病是刘昊然。”


“啊哟,说到昊然那孩子,你刘阿姨还叫我多跟她交流让孩子去相亲的经验呢。”白妈妈火急火燎站起身进了房间,不多时就听见两个为儿子终身大事操碎心的母亲叫苦连天。


“妈......”


虽然没谈成恋爱,不过他跟女孩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周末没什么事,他又想到上次没抢到的AJ 13X,女孩说托朋友在国外帮忙看看,有消息会联系他。等电梯时刘昊然也凑过来,离他一个肩宽。


“……你上哪去?”


“你管我。”白敬亭说着要进电梯,顺带想着怎么把刘昊然关在外面,结果对方还是挤进来,一个踉跄,把白敬亭逼近角落里。白敬亭努力挪开眼不去看他,却无法阻止对方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耳边。


“你离得太近了吧?”


“人这么多,我有什么办法。”刘昊然迅速捕捉到白敬亭泛红的耳尖,“不然你站我怀里?”


白敬亭翻了个白眼,往他脚上狠狠一踩。

 



白敬亭在前面走,刘昊然离他几米远在后面跟着。快到约定好的地点,白敬亭终于没忍住转身吼:“刘昊然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我告诉过你了要公平竞争。”


“我看你就是个弱智。”


刘昊然充耳不闻,先他一步走进靠窗的卡座里,白敬亭感谢自己性格足够好,骨子里没有什么暴力基因,不然怕是要当众把他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


女孩没多久提着包过来,刘昊然和白敬亭两双长腿窝在狭窄的空间里,看上去及其惹人注目。


“白学长,哎,还有……刘昊然学长?”


刘昊然正跟白敬亭置气,听见自己名字,抬头问:“你见过我?”


“我也是H大毕业的呀。”女孩笑着指了指自己,“真是好久都没看见过你俩一起出现了。”


“一起出现?”白敬亭皱眉,“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女孩一脸诧异,“H大有名的理科双雄,一同出现能保佑所有理科学生绝不挂科!”


“……”


白敬亭沉默不语,刘昊然决定率先打破僵局:“那个,学妹,你们今天这是......?”


“之前白学长问过我他喜欢的一双限量球鞋的事,我朋友拍到了,我今天给他把鞋捎来。”女孩将袋子放下,“刘学长不会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吧?”


“呃,难道不是——”


“我们本来是相亲认识的,聊着聊着发现和白学长共同兴趣爱好太多,就索性交了朋友。破坏理科双雄我是万万不敢的,不然那些学弟妹们要恨死我了。并且白学长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女孩解释完,冲他们笑笑,起身道,“我等会儿还约好和闺蜜逛街呢,学长你们慢慢聊,我先走啦。”


卡座里只剩刘昊然和白敬亭面面相觑。


“这下满意了吧?”白敬亭叹了口气,“刘昊然,不怪我说你智障,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又不喜欢我,何必还跟我耗着,真当自己还有无数青春好挥霍?这话他忍住了。


“所里下周派我出国进修,估计没个三五年回不来。”他也站起身,抱起自己的鞋,“你年纪不小了,听刘阿姨的早点结婚成家吧,也少让他们操心。”


“……她居然不喜欢你。”


“什么?”


刘昊然有点闷闷地说:“她居然不喜欢你,现在小姑娘眼光高得真是不可思议。”


“……”


晚上刘昊然把自己关在卧室,刘妈妈早已对儿子的举动见怪不怪,“记得吃饭。”


刘昊然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笔记本,高中的习题和笔记一毕业就一股脑卖给收废品的了,唯独留下了它。


第一页写着五个大字“化学错题集”,字写得不赖,一看就知道是白敬亭的手笔。他胡乱翻了一下,几乎每道题下都跟着红笔写的解析,也是白敬亭的字,真不知道同一类型题他怎么能做到不厌其烦写了N多遍。


刘昊然推开窗,用猜拳总会输给白敬亭的右手,抓住一片星空,再松开。很多东西不会随着夏天的水汽蒸发,比如星空,比如柏油马路,比如蝉鸣,比如白敬亭举着有录音的手机时那张痛得发白但依然坚持笑着的脸。


此前他已经过了数个夏天,而几乎每一个夏天都与白敬亭有关。他是长年累月困住自己的风,久落不息的雨。他总以为仅凭双手便能将其牢牢握住,抬起头却发现他正站在自己面前无声微笑。


即便他一直处于猜拳游戏的弱势,刘昊然左手握出一个拳头,右手伸成一块布,最后也要赢一次。他想做依风而飞的鸟,想做雨丝歇脚的云。


 


白敬亭登机之前,刘昊然去送他。


他帮他提行李,候机时坐在大厅里刷微博。白敬亭在他身边,忽然戳他手背。


“喂,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啊,”刘昊然收起手机,“你欠我的一百块钱什么时候还?”


“……没跟你开玩笑。”


“那老规矩,石头剪刀布,你输了的话,就要答应我的条件。”


“行行行,”白敬亭觉得这人不识好歹,憋了一肚子气,巴不得刘昊然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好不容易蓄起告白的勇气,此刻都化作焰火消失前的尾烟,“石头——剪刀——布。”刘昊然百分之百会出剪刀,他的预感这样告诉他,只要自己出石头,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与这个人再无瓜葛。


“是你输了。”刘昊然有点不敢相信,摸了摸手心的汗,望向他的眼底,白敬亭的眸子开始微微颤抖,他总是这样,把自己所有情绪藏得很好。


“是我输了,那你的要求是什么?听完我这些年的心里话?好,我一件件告诉你——”白敬亭看了看自己的石头,干脆破罐子破摔,这样最好,他可以不带任何遗憾走。


“我要你。”


白敬亭的眼睛猛然瞪大。


刘昊然以为他没听见,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白敬亭,我要你。”最后几个音节模糊在他们之间。


白敬亭没有拒绝他的吻,实际上他太过于惊异,已经全然忘记了推拒和思考。


刘昊然掰开他的手指取出被汗浸得发软的机票,一点一点用力撕成碎片,丢在脚下。


“至于你那些心事和秘密,留着以后慢慢说。”


“公共场合不要乱丢垃圾啊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再次落入了对方无限温柔的吻里。


广播开始提示旅客登机,来来往往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白敬亭终于不再惊慌失措,他松开手,转而攀住刘昊然的肩膀。夏季风穿云而来,卷起玩具机器人,卷起被虫蛀过的树叶,卷起旅游杂志彩页,卷起星空,骤雨,最终降落成风暴停在他们胸口。


视觉暂留后,鼻尖一片温和的阴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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