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味盘尼西林

云层好像一片肋骨

wasted laika

*下次我一定会偷偷偷偷偷偷偷偷捏你的手





“我和李堂华睡///过了。”


他开门见山地对陈思江说,仿佛这件事不过早餐桌上一碟佐以下饭的咸菜——泡椒或醋浸花生之类,然而他对此没有研究。几分钟前他吃完一碗热气腾腾的拌粉,加了许多小米辣,砌在雪白的米粉尖端,像夕阳吐出了一小截富士山顶,他一定要反复强调这是“南昌拌粉”。陈思江不时点头,证明她有在好好听进去,空出来的一只手捻弄着他不久前染的极红的发,经过反复高浓度的试剂漂洗后,那堆头发脆弱得像风野里飘摇的枯草团。因此陈思江只轻轻地在其间穿梭,任那些发丝在手内手外飞散,密密麻麻排成张牙舞爪的血管。她问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在意前缀的地域名词,他回答因为我是南昌人,说罢笑了几声。陈思江听得出他声音里不自然的喑哑低沉,或许含着前夜湿漉漉的情///欲,或仅是难得空荡的疲倦——之前的他好像从不懂得什么叫累,他有无限且足够的精力热情去应付他的女伴们,诱///哄她们褪下胴///体外薄薄的防线,接着肆无忌惮地交换体温与唾液。


他忽然停住,他自己形容那是“黑暗僵化的木偶舞剧,忽然被正义的射线透过幕布精准击溃”,是一种令人愤怒绝望的停顿。他点着一支烟,没再看床///上那女孩一眼,而是披上衬衫,转身径直走向门外。李堂华就睡在他隔壁的隔壁,他知道,这个人的房间里总蒸腾着利群与薄荷相交的气味。他在心里胡乱地将它们打散,重新排列,枚举出一幕幕平淡或惊天动地的可能。薄荷香烟,香烟薄荷,李堂华齿间的香烟,李堂华种下的薄荷。直至他站在门前。


他叫,堂华,堂华,李堂华,抑扬顿挫的,犹如宣读一张不公正的裁决书,期间用赤红的笔迹写下惊世骇俗的文字。然而他不说,她亦不会问。

 



李堂华很快把门打开,头发柔软地贴在脸颊,没什么防备,显然刚睡下不久,微眯着眼睛问怎么了。他望着那两道疲沓的卧蚕,没来由想笑,于是伸出手捏住对方的脸。堂华啊,堂华,他任那块颊肉在指缝间变形,李堂华的脸颊带一点这样圆润的肉,因此显得他看起来年纪更小。


可他们实际上都要三十岁了。他偶尔会怀疑,怀疑大学毕业典礼还停留在前几天某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他和所有毕业生一样,挂起疲倦的不舍的解脱的表情,连轴转地在每一片树丛前留下自己的影相,时间随相机定格的一瞬光速打包起尘嚣。作为李堂华最亲密的朋友兼学长,他带他钻进悬挂粉领学士服的仓储室,对着巨大肮脏的镜子抽烟并发出狞笑(用以遮掩仓惶,可能)。校道上偶尔经过几个还认得他的学弟学妹,他一一和他们打招呼,拉他们合影,人的面孔在镜头的高精度噪点里变得扭曲。高悬的烈日使他恍惚,仿佛他们此前站在浮名和掌声搭起的台阶上,现在他们即将离开,这台阶也随即散去,把他们逐一送进街道之间,黄昏之下,酒精与气泡与香烟垒成的垃圾堆里。


李堂华与他一点都不一样,这一点是初始时便不容置喙的:李堂华永远是班级梯队里的中上等,说好听点是让老师放心;说不好听点,不过是作未来社会阶级里朴实漂亮的一块大理石瓷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李堂华正坐在师大一间废弃的音乐教室弹琴,表情倨傲得像被偶然遗落于民间的王子,钢琴上方还正襟危坐着一本《微观经济学》。多半用以装///逼,他抱着肩在一旁腹诽,但却对这种效果十分欣赏,视线在空气里打了个转,最后落在李堂华跃动的手指上。


在未来的很多场演出里,他可以在舞台上发疯,癫狂,踩不着调也毫无节拍可言的舞步。至于李堂华,吉他则是他唯一的舞伴。他站在李堂华的右侧,余光落在对方今夜开始前涂好的指甲油上。很多次,他拉着李堂华的手,细致地给一片接一片指甲染上颜色,李堂华从没有抗拒过,好像早已对这一任性的举动习以为常。同时乐队和酒吧的收支几乎都仰仗这双手计算,这怎么能算压榨劳动力,谁让李堂华学的是财会。李堂华在座位里对着计算器和账簿一遍又一遍计较小数点后两位的差异,他坐在计算器对面,面前摊开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上面写满歌词和空洞的念想。


这很像大学时他们一块睡在排练室的场景,暗无天日,音乐一首一首无休止地循环,直至唱机承受不住而过载损坏。一场接一场、一次连一次的夏天里,他们用青春作筹码,换来与幻想鬼混的机会。

 



涂俊南,做什么?李堂华打掉他的手,借着昏暗灯光他看见那块脸颊上已经清晰地印下自己的指痕。


是啊,我做什么呢?


他没有说话了,陈思江依旧不会追问,而是静静等他回忆,或慢慢编造一些过曝的谎言。


思江,我做了什么?


我不清楚,陈思江歪歪头,或许那之后你们上///床了?


他猛地起身,陈思江始料未及,手里因此留下几根火红的发丝,那会令人想起他喜爱的红蜻蜓,抽象化后残留纤弱的遗骸。


我们其实早该上///床的,从大学就应该开始,但当时谁也没意识到还可以进行到这一环,用以佐证我们之间更亲密独特的关系。他烦躁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走来走去,堂华他——很有耐心,至少在我面前,我们在一起演出时,堂华常常被认为是用来稳定我的楔或锚,但那都是胡扯。


下一秒他站定,面向陈思江,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同样很疯,思江,你要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与正常人交朋友的,所以他要么最初就是疯子,要么是日后逐渐向本能妥协——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陈思江站起身,走去咖啡机旁边拆出一包挂耳,她静静凝视着萃取液如流逝的光阴一般跌落。涂俊南则站在离她三米远的空地,努力捕捉一寸从屋顶缝隙遗留下来的日光。


让我接着说吧,思江,如果你还肯听。他眼尖地盯住下落的咖啡,从中嗅到一丝不耐的苦涩。


我们的大学,他清清嗓子,接过陈思江递来的咖啡杯,几乎和传统意义上的大学生活毫无交集,我没法给他起到一个学长应有的表率作用,我们不同专业,每当我给师大文学社写稿时,堂华一般在对着一分钟跳跃千百回的数字发呆。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但这些字符是不是可以被当作乐谱写出来。接着他递给我他的草稿本,我在上面乱涂乱画,感性就那样轻而易举地侵占理性的领地。我们一齐躺在空荡荡的地上,我在想酒精和波拉尼奥,幻想某一天我也可以像他一样死去。而堂华在想什么呢?我从没有问过他,他有时会对我说,但更多时候他偏向沉默,多数是我在侃侃而谈。


我们经常一块去喝酒,在学校外,学校内也喝了许多。他那时骑一辆黑色的摩托,北京的夜风向来温和,他一般不会回头,这样会衬得他无情又洒脱。我坐在后座哼我们都很喜欢的一支曲,风把声调吹得扭曲变形,堂华艰难地回过头——他终于肯回头了,问我在唱哪一首,我说不知道,不如我们自己写一首吧。


于是我写了《绵羊骑士》,名字听上去很怪诞是吗?但如果把那辆机车当作绵羊,他和我都是绵羊的骑士,更准确来说,堂华才是带我驶向梦幻疆界的堂吉诃德。


他把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总之昨晚,也可能是前晚,我们睡///在一起,我抛却了那晚场地里脱颖而出的最漂亮的某个姑娘,转身去敲李堂华的门。我见过他许多次睡着醒来的样子,但那一晚的他令我十分陌生,他与我相觑,我在他的眼里看见迷惘,但那是一种坚信的迷惘,像无数个北京的凌晨他醉醺醺望着我时一样,或许他在问我:我们要去哪?我无法回答他,但我依旧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们去School,我们去往明天,我们去往堕落的天堂。他像是听懂了,昏昏然点头说好。

 



他和陈思江分坐在房间两端,像天平两头维持平衡的砝码,用以控制光影的齐平。


思江,你会不会觉得荒唐?他垂下脸,注视手上抠得破烂的指甲油,好像我们的关系万不能走入这一池沼,那里一地暗雷,踩到一颗就要我们粉身碎骨。


他一边叙述,头脑不自觉地想起李堂华温冷的嘴唇,像吻///上一条化冻的在春天复活的河流。李堂华还是没有说话,他总是不会在他面前说太多话,再纵容他疯狂,再陪他疯狂。方寸大的舞台上,他隔着空气和狂热的人潮看向李堂华,看见他身后背着真挚和爱一类的虚拟景象。


李堂华动了动嘴唇,动作太轻微,他甚至不确定他真的开过口。


他说了世间最俗套最老道的情话。涂俊南想,他可真无趣,但自己需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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